韩国军事刑法中强制死刑的合宪性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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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解析韩国宪法法院关于军事刑法强制死刑的合宪性审查

判决概览

本部分概述了韩国宪法法院KOR-2010-1-002号判决的基本情况，包括案件的起因、当事人、审理法院、核心的宪法争议问题，以及判决作出的日期和主要结果。用户可以通过本部分快速了解判决的宏观背景和重要性。

案件基本信息

• 判决编号： KOR-2010-1-002 (原案件编号: 2006Hun-Ka13)
• 裁判机构： 韩国宪法法院
• 判决日期： 2007年11月29日 (摘要公布于相关报告)
• 涉案法律： 《军事刑法》（1962年1月20日第1003号法律制定，2009年11月2日第9820号法律修订前）第53条第1款
• 核心问题： 《军事刑法》第53条第1款规定“杀害其上级者，处死刑”，其强制性死刑规定是否违宪。

案件时间线

1. 2005年11月23日： 申请人因杀害上级被普通军事法院判处死刑。
2. 2006年4月21日： 国防部高等军事法院驳回上诉。
3. 申请人向大法院（最高法院）提起上诉。
4. 2006年8月31日： 在上诉待决期间，大法院应申请人请求，向宪法法院提请对《军事刑法》第53条第1款进行宪法审查。
5. 2007年11月29日： 宪法法院作出判决，宣告涉案条款违宪。
6. 2009年11月2日： 韩国国会修订《军事刑法》第53条第1款，将刑罚由唯一的死刑改为死刑或无期徒刑。

本案的争议焦点在于，韩国《军事刑法》第53条第1款规定，对于军人杀害上级的行为，在和平时期一律判处死刑，这种强制性的死刑规定是否剥夺了法院的量刑裁量权，是否违反了罪责刑相适应原则、比例原则以及对人之尊严的保障等宪法基本原则。

核心争点

本案的核心法律争点在于韩国《军事刑法》（修订前）第53条第1款关于“杀害上级者，处死刑”的规定是否合宪。这一条款的关键特征是其“强制性死刑”规定，即法律对特定犯罪行为直接预设了死刑作为唯一刑罚，完全排除了法官根据案件具体情况（如犯罪动机、手段、后果、被告人主观恶性等）进行量刑裁量的可能性。用户在此可以理解为何强制死刑条款会引发合宪性质疑，以及它与现代法治国家基本宪法价值之间的潜在冲突。

强制死刑的合宪性质疑

强制死刑规定主要面临以下几个方面的宪法挑战：

• 是否侵犯人之尊严与价值： 宪法通常保障个人的人格尊严。强制死刑可能被认为未能对个体生命和罪责进行个别化衡量，将所有触犯该罪名的行为人视为无差别的客体。
• 是否违反比例原则： 比例原则要求立法目的与所采取手段之间需合乎比例，且手段应对基本权利的限制达到最小侵害。强制死刑作为最严厉的刑罚，其适用是否在所有情况下均符合比例，特别是是否存在侵害更小的替代刑罚，是审查的重点。
• 是否违背罪责刑相适应原则： 刑罚的轻重应与犯罪的社会危害性及行为人的罪责相适应。强制死刑“一刀切”的做法，可能导致在某些罪责相对较轻的情况下判处过重刑罚。
• 是否剥夺司法裁量权： 司法裁量权被认为是实现个案公正的重要保障。强制死刑剥夺了法官根据具体案情进行裁量的权力。
• 与普通刑法规定的均衡性： 如果普通刑法对类似甚至更严重的罪行规定了包含多种刑罚的裁量空间，那么军事刑法中的强制死刑规定就可能显得过于严苛和失衡。
• 是否符合国际人权标准和立法趋势： 国际人权法对死刑适用有严格限制，并普遍反对强制死刑。世界范围内，限缩乃至废除强制死刑已成为一种立法趋势。

韩国宪法法院在本案中正是围绕这些核心问题，对《军事刑法》第53条第1款的合宪性进行了深入审查和论证。

法院裁判

韩国宪法法院以7:1:1的表决结果（7票多数意见认为违宪，1票补充意见认为部分合宪部分违宪并主张宣告法律不合宪，1票反对意见主张驳回审查请求），裁定《军事刑法》（修订前）第53条第1款违宪。本部分将详细介绍多数意见的主要理由以及少数意见的观点，并通过图表展示判决的票数分布。

多数意见 (7票)

多数意见认为，《军事刑法》第53条第1款关于杀害上级一律处死刑的规定违宪，主要理由如下：

• 刑罚的僵硬性与不合时宜性： 该条款不区分犯罪动机、行为方式等具体情节，一律处以死刑，这在刑事政策上不适当，也与世界立法趋势相悖。
• 违反实质法治国理念与人之尊严： 该条款违背了尊重和保护人之价值与尊严的实质法治理念。《韩国宪法》第10条保障公民的人格尊严和价值。强制死刑未能对个体生命和罪责进行个别化衡量，侵犯了人之尊严。
• 违反比例原则： 该条款规定的刑罚与罪行的严重程度相比显得过重，未顾及罪行性质与行为人责任之间的均衡性，不符合《韩国宪法》第37条第2款所要求的比例原则（禁止过度限制）。
  • **目的正当性：** 维护军队纪律和指挥系统的目的具有正当性。
  • **手段适当性：** 死刑具有威慑作用。
  • **损害最小性/必要性：** 这是关键。存在侵害更小的替代方案，如规定包括死刑在内的刑罚幅度，允许法官裁量。
  • **均衡性：** 在和平时期，对所有杀害上级行为不分情节一律处死，其严厉性超出了维护军队纪律的必要限度。
• 与《刑法》规定的失衡： 韩国《刑法》对普通杀人罪（第250条第1款：死刑、无期或5年以上徒刑）和杀害直系尊亲属罪（第250条第2款：死刑、无期或7年以上徒刑）均规定了刑罚幅度，赋予法官裁量权。相比之下，军事刑法的强制死刑规定过于严苛。

结论：该条款因刑罚过当，与罪行严重性不成比例，在刑罚体系中丧失正当性。

少数意见

1. 部分合宪部分违宪，应宣告法律不合宪并要求国会修改 (1票)

该意见认为：

• 立法目的（维护军队指挥系统）正当。
• 但条款未区分情况（如受害人是否为掌握指挥权的上级军官、行为是否发生在与敌对峙时等），一律处死刑，违反比例原则。
• 在特定极端情况下（如与敌对峙时杀害掌握指挥权的上级军官），适用死刑可能合宪。
• 因此，条款存在合宪与违宪并存方面，应宣告“与宪法不符”，责令国会修改，而非直接宣告无效。

2. 驳回宪法审查请求 (1票)

该意见认为：

• 即使宣告涉案条款违宪，原审法院仍可能依据其他法律（如《刑法》）判处申请人死刑。
• 若原审法院认为死刑不当，可在自身审级权限内改判，无需启动宪法审查。
• 因此，宪法审查请求缺乏实质根据和必要性，应予驳回。

判决票数分布

法律背景

理解本案判决需要了解其所处的法律框架，包括涉案的《军事刑法》条款及其修订、韩国《刑法》中关于杀人罪的规定，以及《韩国宪法》中关于基本权利保障的核心原则。本部分旨在为用户提供这些关键的法律背景信息。

《军事刑法》第53条第1款的规范与变迁

修订前 (本案审查对象)：

《军事刑法》（1962年1月20日法律第1003号制定）第53条第1款规定：“杀害其上级者，处死刑。”

修订后 (2009年11月2日法律第9820号修订)：

《军事刑法》第53条第1款规定：“杀害其军事上级者，处死刑或无期徒刑。”

方面	修订前条款	修订后条款
内容	杀害其上级者，处死刑。	杀害其军事上级者，处死刑或无期徒刑。
主要变化	-	1. 明确为“军事上级”。 2. 刑罚由唯一的死刑改为死刑或无期徒刑，赋予法院裁量权。

《刑法》相关规定

• 《刑法》第250条第1款 (普通杀人罪)： 杀人者，处死刑、无期徒刑或5年以上有期徒刑。
• 《刑法》第250条第2款 (杀害直系尊亲属罪)： 杀害自己或配偶之直系尊亲属者，处死刑、无期徒刑或7年以上有期徒刑。

这些《刑法》条款均规定了刑罚幅度，赋予法官裁量权，与《军事刑法》修订前的强制死刑形成对比。

《韩国宪法》相关规定

• 第10条 (人之尊严与价值、追求幸福的权利)： “所有公民的人格尊严和价值均受保障，并享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国家负有确认并保障个人基本人权不受侵犯的义务。” 此为本案判决中“人之尊严”论述的宪法基础。
• 第37条第2款 (基本权利的限制与比例原则)： “国民的所有自由和权利，仅在为保障国家安全、维持秩序或增进公共福祉所必需时，方得以法律加以限制；即便加以限制，亦不得侵害自由和权利的本质内容。” 此为比例原则的宪法渊源，“所必需时”即蕴含比例原则要求。
• 生命权的宪法保障： 虽然《韩国宪法》无独立生命权条款，但通常理解为隐含于第10条及第12条（人身自由）中。死刑作为剥夺生命权的刑罚，需受最严格合宪性审查。

判决影响与评析

韩国宪法法院KOR-2010-1-002号判决对韩国的法律制度和司法实践产生了深远影响。本部分将探讨该判决在强制死刑条款合宪性辨析、比例原则在刑罚裁量中的核心地位，以及对韩国死刑制度和军事司法实践的具体启示。

强制死刑条款的合宪性辨析

判决的核心在于否定了强制死刑的合宪性。强制死刑剥夺了司法机关根据个案情况进行裁量的权力，易导致罪责刑不相适应，侵犯人之尊严，并与国际人权法反对强制死刑的主流观点相悖。

比例原则在刑罚裁量中的核心地位

本案判决再次确认了比例原则是审查刑罚立法合宪性的核心准则。立法者在设定刑罚，特别是死刑时，必须审慎考量是否存在对基本权利侵害更小的替代措施，确保刑罚与罪行、罪责相称。

对韩国死刑制度的启示

• 限缩死刑适用： 虽然未否定死刑制度本身合宪性（宪法法院在1996年及2010年另案中均维持死刑合宪），但通过宣告军事刑法中的强制死刑违宪，进一步限缩了死刑适用范围，提高了适用门槛。
• 推动废死讨论： 连同韩国长期未执行死刑的实践，共同推动了社会和立法机关就彻底废除死刑进行更深入的讨论。

对军事司法实践的启示

• 《军事刑法》修订： 最直接的影响是促使《军事刑法》第53条第1款修订，将强制死刑改为选择性刑罚，将量刑权交还军事法院。
• 强化人权保障： 强调即使在军事领域，法治国原则和基本人权保障也必须得到贯彻，不能仅以军事特殊性牺牲个案公正。
• 提升司法公信力： 有助于提升军事司法的正当性和公信力。

对立法与司法关系的影响

本案再次彰显了宪法法院作为宪法守护者，在监督立法行为、保障宪法人权方面的关键作用。立法机关在制定涉及严厉刑罚的法律时，必须充分考量宪法原则。

比较视野

将KOR-2010-1-002号判决置于国际比较的视野下，更能理解其价值。本部分将简要对比主要国家军事刑法中类似罪名的刑罚配置，并概述死刑适用的国际人权标准与发展趋势，以展现该判决在国际背景下的定位。

主要国家军事刑法类似罪名刑罚配置

国家	相关情况简述
美国	《统一军事司法法典》(UCMJ)规定多种可判死刑罪行，和平时期包括预谋杀人等。战时范围更广。死刑判决程序严格，需多层复核及总统确认。虽无普遍强制死刑，但特定战时罪行可能接近。
德国	《基本法》第102条明确废除死刑。军事刑法中无死刑规定，刑罚体系深受比例原则和人之尊严理念影响。
日本	保留并执行死刑。《刑法》中仅“外患诱致罪”为绝对（强制）死刑，其他为相对死刑。最高法院对比例原则适用通常比韩国保守。
其他西方国家 (如英、法、加、澳)	多数已完全废除死刑，或即使军事刑法理论上保留（极特殊战时罪行），实践中不再适用，普遍强调司法裁量，反对强制性刑罚。

比较可见，韩国宪法法院否定和平时期军事刑法中强制死刑，与德国宪法精神及多数发达法治国家限缩或废除强制死刑的趋势相契合。

死刑适用的国际人权标准与发展趋势

• 《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ICCPR) 第6条： 保障生命权。未废除死刑国家，死刑仅限“最严重罪行”，不得对未成年人及孕妇适用。韩国已批准该公约。
• 联合国人权事务委员会： 对“最严重罪行”作限缩解释（通常指故意杀人致死）。多次强调强制性适用死刑违反ICCPR第6条和第14条（公正审判权），因其剥夺了法院考量所有减轻处罚情节的可能性。
• 全球趋势： 超过三分之二国家在法律或实践中废除死刑。保留死刑国家也呈适用罪名缩小、执行数量减少趋势。越来越多的国家认识到死刑并非唯一或最佳犯罪遏制手段，且其固有风险与现代人权理念不符。

韩国宪法法院本案判决顺应了国际人权法对死刑适用进行严格限制（特别是反对强制死刑）的主流趋势，体现了国内法秩序与国际人权标准的对话与接轨。

结论与启示

韩国宪法法院KOR-2010-1-002号判决是韩国宪政史上一次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司法实践，它深刻阐释了强制死刑与宪法基本价值之间的冲突，并对韩国的法律制度和法治发展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本部分将总结判决的主要观点，并展望其带来的启示及未来可能的研究方向。

主要观点总结

1. 强制死刑的违宪性： 判决确认，在和平时期对军人“杀害上级”罪行一律规定死刑的《军事刑法》条款，因剥夺法院量刑裁量权、未能实现罪责刑相适应，违反了《韩国宪法》第10条（人之尊严）和第37条第2款（比例原则）。
2. 比例原则的核心地位： 再次强调比例原则是审查刑罚立法合宪性的核心标准，尤其在涉及生命权等基本权利时，立法裁量权受其严格制约。
3. 对韩国法律制度的积极影响： 直接推动《军事刑法》修正，提升死刑适用宪法门槛，强化军事司法领域的人权保障和法治原则。
4. 宪法法院的能动作用： 展现了韩国宪法法院在保障人权、监督立法合宪性方面的积极作用，即使在涉及国家安全和军事纪律的领域，依然坚定维护宪法基本价值。

本案判决的意义超越了军事刑法本身，其确立的原则——即便是为了追求合法的国家利益，所采取的手段也必须符合宪法精神，尊重基本人权和遵循比例原则——对规范国家权力在其他领域的行使同样具有指导意义。

未来展望与研究建议

• 持续关注韩国死刑制度的未来走向，以及宪法法院未来可能如何影响死刑的存废与适用。
• 深入研究比例原则在韩国刑法体系中其他刑罚种类及非刑罚保安处分领域的具体适用。
• 探讨在特殊情境下（如军事行动、反恐、紧急状态），国家安全等法益与个人基本权利之间的平衡，以及宪法审查的强度把握。
• 在比较法层面，对更多亚洲国家（尤其保留死刑的国家）在强制性刑罚、军事司法人权保障等问题上进行更细致的比较研究。

总之，KOR-2010-1-002号判决是法治原则与人权保障理念在司法实践中不断深化的生动体现，值得法学界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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