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法院 C-897/19 PPU 案 (Ruska Federacija) 判决解析
摘要
本节提供了对欧洲法院在C-897/19 PPU号（Ruska Federacija）判决核心内容的概括。该判决就欧盟成员国处理第三国针对欧洲自由贸易联盟（EFTA）成员国（亦为欧洲经济区协定缔约方）国民提出的引渡请求所应承担的义务作出了重要阐释。
欧洲法院在C-897/19 PPU号（Ruska Federacija）判决中，就欧盟成员国处理第三国针对欧洲自由贸易联盟（EFTA）成员国（亦为欧洲经济区协定缔约方）国民提出的引渡请求所应承担的义务作出了重要阐释。法院强调，在执行引渡前，被请求成员国必须首先依据《欧盟基本权利宪章》第19条第2款，核实相关人员是否存在因引渡而面临死刑、酷刑或其他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处罚的真实风险。此外，法院将此前适用于欧盟公民的Petruhhin案原则类推适用于欧洲经济区国民，要求成员国在特定条件下优先考虑将其移交给国籍所属的EFTA国家而非引渡至第三国。本判决深化了对《欧盟基本权利宪章》的保护力度，并拓展了欧洲经济区协定下人员自由流动权利的内涵，对欧盟引渡法律实践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关键词： 引渡 基本权利 欧洲经济区 《欧盟基本权利宪章》第19条第2款 Petruhhin原则 不驱回原则
案情回顾
本节将概述 Ruska Federacija 案的关键事实和程序背景，为理解欧洲法院的判决奠定基础，包括所涉个人的国籍变更、逮捕、引渡请求以及向欧洲法院提出的初步裁决请求。
2015年5月20日，一名俄罗斯国民被国际刑警组织莫斯科国家中心局发布国际通缉令。2019年6月30日，该名国民（此期间已获得冰岛国籍）在克罗地亚境内依据该通缉令被捕。2019年8月6日，克罗地亚当局收到俄罗斯的引渡请求。负责裁决引渡事宜的克罗地亚法院认为引渡的法律条件已满足，并批准了引渡。
该名冰岛国民随后向克罗地亚最高法院（Vrhovni sud）寻求撤销该引渡决定。他主张，若被引渡至俄罗斯，将面临酷刑和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处罚的风险，且在其获得冰岛国籍前，冰岛正是因为其在俄罗斯面临的刑事诉讼而承认了他的难民身份。他还声称，克罗地亚法院未能正确适用欧洲法院在Petruhhin案（C-182/15, EU:C:2016:630）中的判决。在该判决中，欧洲法院认为，当一个成员国收到针对其境内另一欧盟成员国公民的引渡请求时，必须通知后者所属的成员国，并且如果后者提出请求，应依据《欧盟逮捕令框架决定》（Framework Decision 2002/584/JHA）将其移交，前提是该公民国籍所属成员国对其在境外所犯罪行拥有管辖权。
在此背景下，克罗地亚最高法院向欧洲法院提出初步裁决请求，询问Petruhhin案判决所作的解释是否应适用于非欧盟公民但属于冰岛公民（冰岛是EFTA成员国及EEA协定缔约方）的情形。
核心争议焦点与法院论证
本部分深入探讨欧洲法院审理此案时面临的主要法律问题，以及法院为达致其判决所进行的详细法律论证和推理。这些争议点包括欧盟法及《EEA协定》的适用性、依据《宪章》第19条第2款提供的保护，以及Petruhhin案原则的延伸适用。
（一）欧盟法及《EEA协定》的适用性
法院首先审视了欧盟法对本案情形的适用性。法院指出，由于本案涉及的是第三国国民，而非移居至其国籍所属国以外成员国的欧盟公民，因此《欧盟运行条约》（TFEU）第18条（禁止国籍歧视）和第21条（欧盟公民的自由流动和居住权）——即Petruhhin案判决所解释的条款——在本案中并不直接适用。
然而，法院认为本案情形确实属于欧盟法的适用范围，更具体地说，属于《EEA协定》的适用范围。作为欧盟缔结的国际协定，《EEA协定》是欧盟法律秩序的组成部分。法院首先强调冰岛与欧盟的特殊关系：冰岛不仅是申根区成员和《EEA协定》缔约方，还参与了欧洲共同庇护体系，并与欧盟签订了《关于移交程序的协定》。随后，法院指出《EEA协定》第36条保障了服务自由，其方式与TFEU第56条在本质上是相同的。最后，法院认定，TFEU第56条和《EEA协定》第36条所指的服务自由均包括前往另一国接受服务的自由。本案中，该冰岛国民希望在克罗地亚度假并接受旅游相关服务，因此属于此种情形。据此，法院得出结论，本案受《EEA协定》调整，进而受欧盟法调整。
（二）《宪章》第19条第2款的保护
在确定欧盟法（通过《EEA协定》）适用于本案后，法院进一步指出，《宪章》的规定也同样适用。法院着重阐释了《宪章》第19条第2款的保护内容，该条款规定“任何人不得被移送、驱逐或引渡至其可能面临死刑、酷刑或其他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处罚的严重风险的国家”。
因此，法院认为，收到引渡请求的成员国在执行引渡前，必须核实引渡是否会损害该条款所规定的权利。法院强调，在本案中，该名当事人在冰岛获得庇护的事实是进行此项核查的“特别重要的证据”（particularly substantial piece of evidence）。鉴于其庇护申请的批准正是基于其在俄罗斯面临的刑事诉讼（即引渡请求所依据的刑事诉讼），这一点尤为关键。因此，法院认为，除非存在特定事实，例如俄罗斯国内情况发生重大变化，或有证据表明该当事人在申请庇护时隐瞒了相关刑事诉讼，否则冰岛当局批准其庇护申请的决定应导致克罗地亚拒绝引渡。这一论证体现了对不驱回原则的严格坚守，并将寻求庇护国所作评估的证明力置于极高地位。
（三）Petruhhin案原则的延伸适用与比例原则的考量
在确认《宪章》第19条第2款的绝对保护义务后，法院进一步探讨了若成员国认为《宪章》并不禁止引渡执行时，应如何处理的问题。法院回顾到，克罗地亚等成员国禁止引渡本国国民的国内规则，会导致对其他EFTA国家（《EEA协定》缔约方）国民在引渡保护方面产生差别待遇。此类规则因此可能影响《EEA协定》第36条所指的服务自由。
法院接着指出，这种限制只有在基于客观考虑且与国家规定的合法目标相称时才能被证明是正当的。在本案中，防止在被指控犯罪地以外领土上逗留的人员逃避法律制裁的风险，是一个合法目标。允许将这些人引渡至第三国的规则似乎也适合实现该目标。
然而，关于此类限制的相称性，法院认为应优先考虑与该当事人国籍所属的EFTA国家进行信息交换，以便使其有机会为起诉目的发出对其国民的移交请求。就冰岛而言，由于《欧盟逮捕令框架决定》不适用，此种移交可以基于《关于移交程序的协定》提出，该协定的条款与《欧盟逮捕令框架决定》的条款非常相似。
因此，法院最终认定，Petruhhin案判决所坚持的结果必须类推适用于一名冰岛国民。该冰岛国民就寻求引渡其的第三国而言，其处境与欧盟公民的处境客观上具有可比性。根据《欧盟条约》（TEU）第3条第2款，欧盟为其公民提供一个没有内部边界的自由、安全和正义区，在该区域内确保人员的自由流动。法院通过此种类推适用，将先前主要针对欧盟内部公民流动的保护机制，扩展到了与欧盟有着紧密联系的EEA国民身上，体现了对EEA框架下人员自由流动权利的实质性保障。
判决的意义与启示
本节阐述 Ruska Federacija 案判决在欧盟引渡法和基本权利保护领域的多方面意义和深远影响。它不仅强调了特定法律条款的重要性，还对成员国的实践提出了新的要求。
首先，本判决再次彰显了《宪章》第19条第2款在引渡程序中的核心地位和绝对保护性质。法院强调成员国在引渡前负有主动核实是否存在不人道待遇风险的义务，并将寻求庇护国基于相同事由已授予庇护的事实视为强有力的反证，这极大地提高了对被引渡人基本权利的保护水平。这要求成员国在审查引渡请求时，不能仅仅进行形式审查，而必须进行实质性的风险评估，并充分考虑其他国家（尤其是庇护授予国）的相关决定。
其次，本判决通过对《EEA协定》服务自由条款的广义解释，成功地将EEA国民在第三国引渡请求下的处境纳入欧盟法的调整范围。法院将旅游目的的短期逗留视为接受服务，从而激活了《EEA协定》的适用，这为EEA国民在欧盟境内寻求类似欧盟公民的权利保护开辟了路径。这一解释方法体现了欧洲法院在促进欧盟及其紧密伙伴国家间人员自由流动方面的积极姿态。
再次，本判决创造性地将Petruhhin案原则类推适用于EEA国民，是欧盟法上“举重以明轻”或“同等情况同等对待”原则的体现。Petruhhin案原则旨在平衡成员国履行国际引渡义务与保障欧盟公民自由流动权之间的关系，防止欧盟公民因行使自由流动权而在引渡方面处于比未行使该权利的本国国民更不利的地位。本案将此逻辑延伸至EEA国民，承认了他们在特定法律框架下（如欧盟-冰岛移交协定）与欧盟公民在防止有罪不罚和保障司法合作方面具有相似的法律地位和期待。这要求成员国在收到针对EEA国民的引渡请求时，应首先考虑通过欧盟内部或与相关EFTA国家间的合作机制（如类似欧盟逮捕令的移交程序）处理，而非直接引渡至第三国。
最后，本判决对成员国引渡实践提出了更高要求。成员国不仅要严格遵守《宪章》的基本权利标准，还需在涉及EEA国民时，主动与相关EFTA国家沟通协调，探索替代引渡的合作方案。这无疑增加了引渡程序的复杂性，但也更有效地保障了相关人员的权利，并促进了欧盟与EEA国家间司法合作的深化。
然而，本判决也可能引发一些后续问题，例如如何界定“特别重要的证据”的推翻标准，以及在缺乏类似欧盟-冰岛移交协定的情况下，成员国与EFTA国家间的合作应如何具体操作等。这些都有待未来司法实践和理论研究进一步明确。
结论
本节对 Ruska Federacija 案判决的核心贡献和长远影响进行总结，强调其在强化基本权利保护和促进欧盟及其伙伴国家人员自由流动方面的重要性。
欧洲法院在Ruska Federacija案中的判决，是其在引渡领域强化基本权利保护、促进欧盟及其伙伴国家人员自由流动的又一重要步骤。通过确认欧盟法及《EEA协定》对此类案件的适用性，重申《宪章》第19条第2款的绝对保护，并将Petruhhin案原则类推适用于EEA国民，法院不仅为处于类似境地的个人提供了更强的法律保障，也为欧盟成员国在处理复杂引渡请求时提供了清晰的指引。本案判决深刻体现了欧洲法院以基本权利为导向、致力于构建统一且高标准法律保护区域的司法能动性，对于理解欧盟法与国际法、区域一体化与国家主权之间的互动关系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价值。
相关法律条文/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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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本节列出了撰写此判决分析所依据的主要法律文件和判例，为希望进行更深入研究的读者提供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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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LI: EU:C:2020: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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